《九歌中国》总第380期：张光国诗话《逢李贺共铜人垂泪时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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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九歌中国》总第380期：张光国诗话《逢李贺共铜人垂泪时》


逢李贺共铜人垂泪时

〇张光国

　　我总以为，自己是要去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“诗鬼”李贺的。然而，当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入这大唐元和八年（813年）的长安秋意之中时，我才明白，我要奔赴的，是一场更为古老的、属于一个王朝的黄昏。
　　长乐坊外的官道，车马稀疏。风是从终南山那边直灌下来的，带着一种清冽的、近乎残忍的爽快，将道旁槐树上的叶子，一片一片，剥离得干干净净。那叶子落在地上，并不安分，被风驱赶着，窸窸窣窣地，像一群逃亡的、金色的魂魄。空气里满是尘土与枯叶混合的、干燥的芬芳，吸入肺里，竟有一种与这个伟大时代诀别的、悲壮的味道。
　　就在这官道的尽头，我望见了他。
　　他实在是太瘦了。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袍，套在他身上，空空荡荡的，仿佛只是挂在一具行走的骨架上。他的脸色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青，与他袍子的颜色互为映照，像一枚被岁月遗忘在枝头、即将坠落的、苦涩的果子。他走得很慢，每一步，都似乎要用尽胸腔里积存的所有气力。他便是李贺，那位二十七岁便已名满天下，而今却因沉疴缠身，实则怀才不遇，辞去奉礼郎那九品微职，黯然东归洛阳的李长吉。
　　李贺没有骑马，只雇了一辆简陋的驴车。车上除了几卷书稿，便再无长物。那拉车的驴，也和他一样，瘦骨嶙峋，步履蹒跚。车轮碾过官道的石板，发出单调而疲惫的“吱呀”声，这声音，比寂静本身，更让人觉得荒凉。我没有上前，只是远远地跟着，像一个徘徊在时间边缘的、多余的影子。我知道，此刻任何世俗的慰藉，于他都是一种轻薄。他正用他全部的病体与诗魂，沉浸于一场与长安的、最后的对话。
　　忽然，李贺停住了。
　　李贺转过身，面向南方。那里，是巍峨连绵的宫阙，是大明宫，是兴庆宫，是那个他曾怀揣着“男儿何不带吴钩，收取关山五十州”的豪情，最终却只落得一个“臣妾气态间，唯欲承箕帚”的尴尬境地的所在。朱红的宫墙，在秋日惨白的阳光下，像一道凝固了的、巨大的血痕。飞檐的鸱吻，倔强地刺向天空，却终究无法刺破这笼罩四野的、沉沉的暮气。
　　李贺就那样站着，像一尊突然被时光定格的、悲伤的雕塑。风更大了，卷起他的衣袂，猎猎作响，仿佛随时要将他这具单薄的躯体也一同吹散，化入这无边的秋色里。我看见他的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，然后，他抬起宽大的衣袖，缓缓地、沉重地，遮住了自己的脸。
　　李贺没有哭。但那无声的、剧烈的颤抖，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。那是一个诗人，在用他最后的体温，去拥抱一个冰冷的、正在离他远去的时代。奉礼郎的官职虽小，终究是通往帝国心脏的一条微细的血管；而此刻的辞别，便是将这血管彻底掐断了。长安的万千气象，帝国的赫赫声威，从此，便真的成了他诗卷中一声遥远的、破碎的叹息。
　　就在李贺衣袖掩面的那一刻，我的眼前，时空骤然叠印。
　　我仿佛看见，不是在大明宫，而是在更久远的汉长安城，那座被汉武帝立以承露的、高大的金铜仙人，正被魏宫的兵士，用长长的绳索，费力地从承露盘上拆卸下来。史书上寥寥数笔的记载，此刻在我眼前化作了惊心动魄的画面。那铜人是怎样的沉重啊！它承载的，岂止是百年的风霜雨雪？它体内凝固的，是一个王朝鼎盛时代全部的阳光、雄心与不朽的渴望。武帝的目光，曾如何炽热地抚摸过它；长乐未央的笙歌，曾如何夜夜在它脚下萦绕。
　　而现在，铜人要被运走了，作为一件战利品，一件证明新朝权威的、冰冷的摆设。
　　铜人被装上那辆巨大的、缓缓东行的宫车。车轮，也是这般“吱呀”作响，碾压过汉宫荒芜的台阶，碾压过历史的脊梁。就在车子驶出宫门的那一刹那，传说中那最令人肝肠寸断的一幕发生了——那数十丈高的、沉默的它，竟然……哭了。
　　铜人不是呜咽，也不是啜泣。它是将百年的孤独，帝国的倾颓，化作了一滴何其沉重、何其滚烫的铅泪！那泪水，不是水，是熔化了的青铜，是沸腾了的时光！那泪水从铜人悲戚的眼眶中，艰难地、缓缓地溢出，然后，“砰”的一声，坠落在汉宫冰冷的土地上。那声音，想必是惊动了地底沉睡的列祖列宗，惊动了九天之上漠然的神祇。
　　那一声“砰”，穿过数百年的光阴，与李贺胸腔里那无声的哽咽，完美地重合了。
　　我猛地惊醒，再看李贺。他已放下了衣袖，脸上没有泪痕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。他重新迈开了步子，走向那辆等候他的、卑微的驴车。他坐了上去，车夫挥动了鞭子。那瘦驴，那破车，那人，便缓缓地、决绝地，融入了官道尽头那片苍茫的暮色里。
　　李贺没有回头。
　　而我，却在他离去的地方，听到了那一声穿越千古的、青铜的巨响。我终于懂得，李贺所辞别的，何止是一个官职，一座长安？他所辞别的，是那个他梦中无数次回去的、强汉盛唐的华夏社稷；他所承载的，是那金铜仙人一般巨大的、形而上的文人执念。个人的沉疴，不过是时代痼疾在一个敏感诗人身上的投射。当躯体无法在现实中安放，灵魂便只能在历史的废墟与诗歌的幻境之中，去寻找最后的栖居。
　　“衰兰送客咸阳道，天若有情天亦老。”
　　在李贺《金铜仙人辞汉歌》中为铜人送行的、枯萎的兰花，不正是这长安道上，在秋风中凋零的一切生命么？而那个因目睹了太多沧桑而不得不衰老的“天”，又何尝不是诗人自己那一颗多情而脆弱的心？
　　李贺的车子远去了，连同那“吱呀”的车轮声，也终于被风声吞没。天地间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只有那一声铜人垂泪的、想象的巨响，在我心头反复回荡，成为衡量所有后世文人心中，那份失落与坚守的、永恒的、青铜的尺度。
　　原来，最锋利的诗歌，终将蚀穿最厚重的历史。而一个诗人最深的痛，便是为一个伟大的文明，在它沉寂之时，作那一声石破天惊的、最后的旁白。
　　
2025年1月5日晨于静思轩
　　

【作者简介】张光国，笔名毓榕、轩辕国，1975年生于山东潍坊，1998年毕业于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，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，做过教师、编辑、记者、报社驻潍坊工作站站长、潍坊万众传媒总经理。系《新诗歌》、《中国诗选刊》、《中国诗歌月刊》、《世界诗刊》、《中国喜马拉雅诗刊》、《红高粱文学》、《文艺家》总编，中国诗歌会名誉会长，当代诗歌会、中国新古风研究会、中国爱情诗协会、中国李清照诗歌会、中国仓央嘉措诗歌会会长，中国新诗社、中国小诗社、中国山水诗社、中国草原诗社、中国大唐诗社、中国关雎爱情诗社、中国蒹葭爱情诗社、中国乡土田园诗社、中国山水田园诗社、白浪诗社、乌拉特诗社社长，中国诗名家俱乐部主席，白浪书院客座教授，作家诗人高级研修班导师，神洲文学院院长，万诗阁阁主，中国诗歌馆、中国诗文艺馆、中国新诗艺术馆、中国长诗诗艺馆、中国短诗展示馆、中国小诗展览馆、中国格律诗收藏馆、作家诗人百科名典馆、中国山水诗档案馆、中国古风博物馆、中国乡土田园诗展馆、中国山水田园诗典选馆、当代诗歌美学馆、中国爱情诗典藏馆、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、轩辕国文学艺术馆、中国诗歌会名家馆馆长。创始诗人网（http://www.shirenwang.com/）、中国诗歌会网（http://www.cpa1932.com/）、诗家网（http://www.shijia1999.com/）和诗家APP。组织带着文艺去旅行、诗意的行走、北海文艺沙龙、大唐诗歌节、红高粱笔会、新诗百年峰会、中国草原诗会、中国风雅颂诗歌颂读节、中国昆仑作家论坛等现场活动百余场。出版诗集《诗人与美人鱼》、《陶罐上的少女》，诗学专著《诗术》（第一卷），诗论集《同凤凰与白狼一起吟唱一一首届中国诗歌展优秀作品点评》，诗话专著《黄鹤楼诗话》、《北海诗话》，文论集《煮酒南山歌北海——张光国文论集》（第一卷），长篇小说《沙僧别传》，编著《当代中国诗人名录》、《当代作家新势力文萃》等数十部。迄今，万诗阁已藏诗934首，浏览量已达306万余人次；中国诗歌馆已典藏诗歌文学艺术刊物1226期，浏览量已达212万余人次；中国诗文艺馆已典藏短视频456条，浏览量已达149万余人次；轩辕国文学艺术馆已典藏诗歌、散文、小说、文学评论、词曲、视频等作品579件，浏览量已达223万余人次；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已典藏草原诗歌55首，浏览量已达16万余人次；中国小诗展览馆已典藏小诗70首，浏览量已达20万余人次；中国爱情诗典藏馆已推介爱情诗404首，浏览量已达116万余人次；将推出的个人诗歌理论专著《诗道》（卷一）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诗论48篇，浏览量已达22万余人次，个人散文诗集《液态的琥珀色月光》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散文诗63篇，浏览量已达33万余人次，个人散文集《从白浪源到海角天涯》已在中国诗名家俱乐部美篇专栏发布散文21篇，浏览量已达14万余人次。

〓信息动态〓

第四届诗家笔会征稿启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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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第二届诗家笔会，已于2024年2月在线上成功举办。
　　第三届诗家笔会，已于2025年1月在线上成功举办。
　　第四届诗家笔会现已启动征稿，欢迎广大诗友踊跃投稿！具体情况如下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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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评选机制：初评→复评（复评通过者有获得铜奖资格，并线上推介）→终评（由主办方终评出金、银奖，并颁奖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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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诗歌会
2025年9月7日

〓关于我们〓

　　九歌，相传为禹时乐歌。《左传·文公七年》：“九功之德，皆可歌也，谓之《九歌》。”《楚辞●离骚》：“奏《九歌》而舞《韶》兮，聊假日以媮乐。”王逸注：“《九歌》，九德之歌，禹乐也。”一说天帝乐名。《山海经●大荒西经》：“开（即启）上三嬪于天，得《九辩》与《九歌》以下。”郭璞注：“皆天帝乐名也，开登天而窃以下用也。”
　　《九歌》，是《楚辞》的篇名，由屈原在楚地民间祭神乐歌的基础上改作加工而成，诗中创造了大量神的形象，大多是人神恋歌。《九歌》共十一篇：《东皇太一》、《云中君》、《湘君》、《湘夫人》、《大司命》、《少司命》、《东君》、《河伯》、《山鬼》、《国殇》、《礼魂》。
　　《九歌中国》，创刊于2020年6月25日，由中国诗歌会主办，在推出纸刊的同时，常态化制作、发布电子刊、微刊和电子杂志，并组织九歌中国诗会、九歌中国笔会、九歌中国论坛、九歌中国诗歌研讨会等线上线下诗歌文学艺术活动，礼敬屈子诗功，倡导古韵诗意，重构神话诗风！
　　《九歌中国》对于所刊发的优秀诗歌，将特别典藏于万诗阁九歌阁或中国诗歌馆，永久存档、展示与推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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