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今日诗文头条》总第220期：张光国散文《胡油房的石磨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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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今日诗文头条》总第220期：张光国散文《胡油房的石磨》


胡油房的石磨

〇张光国

　　我是定然要走向它的，像走向一个遗落在时间之外的约定。草不高，是乌拉特草原上那种见惯了风沙的、韧性十足的草，带着焦渴的绿意，匍匐着，却又固执地生长。它们缠着我的裤脚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，仿佛是无数细碎的耳语，在争相诉说一段被遗忘的旧事。就在这片草海的中央，它静静地卧在那里——我家在胡油房的石磨。它不是草原的原生之物，它的肌理里没有马头琴的呜咽，也没有长调的空灵。它是我的父亲，三十多年前，从遥远的山东昌乐，那个以蓝宝石闻名却与宝石无缘的村庄，用一身力气和一生的决绝，背到这塞外荒原上的。
　　我缓缓地走近，像是走近父亲的一个梦境。这石磨，由上扇和下扇组成，如今已然分离，像一对被迫拆散的患难夫妻，各自在风霜里沉默着。下扇深陷于泥土，仿佛已与草原的筋骨长在了一处；上扇则侧翻在一旁，磨眼空洞地望着流云。我伸出手，去触摸那石质的磨齿。指尖传来的，是一种粗粝而温凉的触感，像触摸一段结痂的岁月。那些曾经锋利、用以啃噬麦粒的齿痕，已被几十年的光阴磨得圆润，但深深浅浅的沟回，依旧清晰可辨，如同老人额上化不开的皱纹，每一道里都藏着说不尽的辛劳与期盼。
　　我的父亲，便是这皱纹的刻写者。那年月，离乡背井，可不是为了一场浪漫的远征。他从齐鲁故土，走向这“天苍苍，野茫茫”的塞北，带来的，除了单薄的行囊，便是这扇沉重的石磨。它曾是家的轴心，是生活的希望。我想象着，多少个寒冷的黎明，父亲和母亲合力推动磨棍，那沉重的“嗡嗡”声，便是我童年最沉实的摇篮曲。金黄的麦粒从磨眼漏下，在石齿间被碾轧、粉碎，最终从磨缝里流出洁白的、带着体温的麦粉。那不仅仅是粮食，那是一个家庭在异乡扎下根须时，分泌出的最初的血肉。
　　我招呼妻子过来，我们并肩坐在这冰凉的石磨上。相机快门响起的那一刻，我忽然不能自持。泪水毫无征兆地奔涌而出，滚烫地滑过脸颊，滴落在身下的石头上，瞬间便被吸吮得无影无踪。妻子默默握紧我的手。那一刻，时空叠印，光影交错。我坐着的，哪里只是一扇石磨？我分明是坐在父亲宽厚而嶙峋的脊背上，坐在一段滔滔流逝的家族史诗的扉页上。这坚硬的石头，因了父亲无数次的体温与汗水，竟在我心底生出一种诡异的柔软与温热。
　　我的思绪，便从这石磨的中心，荡开去，荡开去，像投石入湖的涟漪。这石磨，是农耕文明一个最朴素的符号。它属于黄河下游那片厚重的黄土地，属于春种秋收的循环，属于安土重迁的伦理。而乌拉特草原，自古以来是“天似穹庐，笼盖四野”的游牧世界。这里的主旋律是马蹄的奔腾，是毡帐的迁徙，是“逐水草而居”的洒脱与苍凉。匈奴的铁骑，鲜卑的号角，突厥的狼纛，蒙古的骏马，曾在这片土地上轮番上演着壮阔的史诗。他们崇尚的是流动，是征服，是苍穹之下的自由。
　　而我父亲带来的这扇石磨，代表的却是“固定”，是“耕耘”，是向土地深处索取生存的执着。它将一颗颗离散的麦粒，凝聚成维系生命的粉齑，这何尝不是一种文化的隐喻？当石磨在这草原深处“嗡嗡”响起，那声音，微弱却固执，它是在用农耕的方言，与浩荡的牧歌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。这不再是简单的“夷夏之辨”，这是两种伟大的生存美学，在胡油房这个乌拉特草原上的小小的村落里，达成了某种沉默的融合。我们这些“闯西北”的后代，身上便流淌着这双重血脉：既有齐鲁大地的沉稳与坚韧，又有漠北草原的开阔与豪情。这石磨，便是这融合最初的、也是最坚硬的见证。它像一枚来自农耕文明的印章，深深地钤盖在了游牧文明的卷册上。
　　唐人李翰在《太白阴经》里论及守城，说“石磨，擂木，亦为兵器”，那是乱世中的权宜。而我家这扇石磨，它从未参与征战，它的一生，只与最温饱的民生相关。它碾过的不只是麦粟，更是岁月。《诗经·大雅·生民》里咏叹后稷教民稼穑，有“或舂或揄，或簸或蹂”的句子，那是一片繁忙而安详的田园景象。我家在胡油房的石磨，便是这古老歌谣在塞外的一个孤独而倔强的音符。它让我想起，文明的延展，并非总是金戈铁马的征服，更多时候，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渗透与生根，像草籽，随风飘荡，落在哪里，便在哪里挣扎出一片绿意。
　　我站起身，环顾四周。我家旧居早已坍塌，只剩下一圈矮矮的土垣，像一个老人豁了牙的嘴，沉默地诉说着沧桑。当年书声琅琅的小学，也成了一片空寂的空场。唯有这石磨，还在。它见证了我父亲的壮年与梦想，见证了我的童年和欢乐，也必将见证更久远的未来。它比人长久，比屋宇长久，它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恒定，反衬着人世的须臾与变迁。它是一块凝固时间的琥珀。
　　夕阳西下，将整个乌拉特草原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。马头琴响起。远处的蒙古包升起袅袅炊烟，与霞光融在一起。该离开了。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石磨，它静静地嵌在草丛里，一半沐着光辉，一半已没入阴影。它无言，却仿佛说尽了一切。
　　归途的车上，我一直沉默。我忽然明白，那石磨的“嗡嗡”声，其实从未在我的生命里停歇。它沉潜为我的骨骼，我的性情。从石磨边走出去的孩子，无论行至天涯何处，灵魂深处，都回响着那两扇石头摩擦、挤压、最终孕育出养料的深沉声音。那声音告诉我们：生活，本就是一场缓慢的碾磨，将苦涩的坚硬，化作滋养生命的柔软。
　　乌拉特草原上胡油房的石磨，是我故乡的坐标，是我精神的胎记。它教会我的，不是如何锋利，而是如何在千磨万击后，依然保持内心的温润与完整。这，或许便是它穿越时空，赠予我的最宝贵的箴言。
　　
2022年3月1日夜于静思轩


【作者简介】张光国，笔名毓榕、轩辕国，1975年生于山东潍坊，1998年毕业于山东省曲阜师范大学，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，做过教师、编辑、记者、报社驻潍坊工作站站长、潍坊万众传媒总经理。系《新诗歌》、《中国诗选刊》、《中国诗歌月刊》、《世界诗刊》、《中国喜马拉雅诗刊》、《红高粱文学》、《文艺家》总编，中国诗歌会名誉会长，当代诗歌会、中国新古风研究会、中国爱情诗协会、中国李清照诗歌会、中国仓央嘉措诗歌会会长，中国新诗社、中国小诗社、中国山水诗社、中国草原诗社、中国大唐诗社、中国关雎爱情诗社、中国蒹葭爱情诗社、中国乡土田园诗社、中国山水田园诗社、白浪诗社、乌拉特诗社社长，中国诗名家俱乐部主席，白浪书院客座教授，作家诗人高级研修班导师，神洲文学院院长，万诗阁阁主，中国诗歌馆、中国诗文艺馆、中国新诗艺术馆、中国长诗诗艺馆、中国短诗展示馆、中国小诗展览馆、中国格律诗收藏馆、作家诗人百科名典馆、中国山水诗档案馆、中国古风博物馆、中国乡土田园诗展馆、中国山水田园诗典选馆、当代诗歌美学馆、中国爱情诗典藏馆、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、轩辕国文学艺术馆、中国诗歌会名家馆馆长。创始诗人网（http://www.shirenwang.com/）、中国诗歌会网（http://www.cpa1932.com/）、诗家网（http://www.shijia1999.com/）和诗家APP。组织带着文艺去旅行、诗意的行走、北海文艺沙龙、大唐诗歌节、红高粱笔会、新诗百年峰会、中国草原诗会、中国风雅颂诗歌颂读节、中国昆仑作家论坛等现场活动百余场。出版诗集《诗人与美人鱼》、《陶罐上的少女》，诗学专著《诗术》（第一卷），诗论集《同凤凰与白狼一起吟唱一一首届中国诗歌展优秀作品点评》，诗话专著《黄鹤楼诗话》、《北海诗话》，文论集《煮酒南山歌北海——张光国文论集》（第一卷），长篇小说《沙僧别传》，编著《当代中国诗人名录》、《当代作家新势力文萃》等数十部。迄今，万诗阁已藏诗930首，浏览量已达300万余人次；中国诗歌馆已典藏诗歌文学艺术刊物1223期，浏览量已达211万余人次；中国诗文艺馆已典藏短视频453条，浏览量已达146万余人次；轩辕国文学艺术馆已典藏诗歌、散文、小说、文学评论、词曲、视频等作品545件，浏览量已达192万余人次；中国草原诗歌文化馆已典藏草原诗歌55首，浏览量已达16万余人次；中国小诗展览馆已典藏小诗70首，浏览量已达20万余人次；中国爱情诗典藏馆已推介爱情诗404首，浏览量已达116万余人次；将推出的个人诗歌理论专著《诗道》（卷一）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诗论32篇，浏览量已达8.9万余人次，个人散文诗集《液态的琥珀色月光》已在中国诗歌会美篇专栏发布散文诗63篇，浏览量已达33万余人次，个人散文集《从白浪源到海角天涯》已在中国诗名家俱乐部美篇专栏发布散文21篇，浏览量已达14万余人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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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诗歌会
2025年9月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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